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汉语中“力学”一词考源

2016-5-15 11:38| 发布者: weixin| 查看: 733| 评论: 0|原作者: 武际可|来自: 科学网

摘要: 将西文Mechanics一词译为“力学”是从何人开始的呢?从1627年(明天启7年)在中国出版的,又西方传教士邓玉函撰、李之藻笔录的介绍西方力学知识的巨著《远西奇器图说》开始,力学一词就被翻译为重学。 清朝1859 ...
将西文Mechanics一词译为“力学”是从何人开始的呢?

从1627年(明天启7年)在中国出版的,又西方传教士邓玉函撰、李之藻笔录的介绍西方力学知识的巨著《远西奇器图说》开始,力学一词就被翻译为重学。

清朝1859年出版的,由英国人爱约瑟(Joseph Edkins,1823 1905)与李善兰(1811-1882)合译的,英国力学家胡威立(William Whewell,1794 1866)的力学著作《初等力学教程》(An Elementary Treatise on Mechanics,1833年第二版),译名为“重学”。之后,李善兰又与英国人伟烈亚力(Alexander Wylei,1815-1887)合译牛顿的名著《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》,译名为《奈端重学》,未出版。

直到1890年前后,英国人傅兰雅(J. Fryer,1839-1928)以汉语书写的自然科学基础教材《格致须知》时,其中有一章为《重学》,一章为《力学》。然而在他的行文中看出,重学分两部分,一为静重学,一为动重学,后者也称为力学。即是说,他将现今的动力学部分称为力学,还不是现今意义下的力学。

1850年来华,先后在同文馆和京师大学堂任教的丁韪良(Martin,William Alexander Parsons1,827~1916)主持编译教材有三套:其一清同治七年(1868年)同文馆刻本《格物测算》和清光绪十五年(1889年)同文馆铅印本《增订格物入门》,还有清光绪二十五年(1899年)京师大学堂铅印本《重增格物入门》。丁韪良在《重增格物入门》的序言中称,编写这套书用了两年的时间,而且一直使用了30年都没有被淘汰,甚至还曾经有幸得到光绪皇帝的御览。

《格物测算》共8卷,前三卷为《力学》,后五卷分别是《水学》、《气学》、《火学》、《光学》、《电学》。力学卷一有六章,“论物之动静”、“论重质相吸之力”,“论物之重心”等;卷二有六章,“论力之分合”,“论火器”,“论物之摆动”等;卷三有七章,“论杠杆”,“论斜面”,“论梁木之力”等。

在使用的这3套教材中,力学只有在这套教材才占了如此大的比重。丁韪良说:“是书自力学始,因所算多在物力,且力学之理通行万物,故不但以力学为先,亦力学较为祥备,是以演为三卷”;“是书之力学即重学也,盖重学无非力学之一端,而力学实重学之根源也” 作为物理学的基础,力学得到丁韪良这般高度的重视,因为对于首次接触西方科学的中国学生来说,打好力学基础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。

虽然丁韪良最早开始用“力学”代替重学,并且说“是书之力学即重学也,盖重学无非力学之一端,而力学实重学之根源也”,但从《格物测算》的总体结构上看,丁韪良所说的力学还不能认为是现今意义上的力学,因为他把《水学》、《气学》单独成册,所以他所说的力学大致指的是静力学和质点动力学,而没有把连续体力学归入力学中。

最早从比较广泛的意义上了解力学意义的人不是力学家,也不是自然科学家,而是清末民初的大思想家严复(1853-1921)。严复在他翻译英国自然科学家赫胥黎(T.H.Huxley,1825-1895)的《进化论与伦理学》(严复译为《天演论》)一书的序言中说:“夫西学之最为切实而执其例可以御蕃变者,名、数、质、力四者之学是已。”在这里,严复的名学指的是逻辑学,数学和力学即现今的数学和力学,而质学指的是现今的化学。严复翻译这本书的时间大约是1895年,第一版问世是1898年。这是迄今所知在汉语中用“力学”一词统括现今力学内容的最早的说法。

严复确实是把“Mechanics”译为“力学”的第一人。不仅如此,从他的行文“执其例可以御蕃变”中,我们能够体味出他对力学的重视。1900年到1902年之间,在他对翻译的缪勒《名学》(即英国人John Stuart Mill,1806-1873,所著的《逻辑学》)所加的注解中说:“格物之家,始也谓重、谓水、谓气、谓热、谓电、谓光、谓声,是七学者睽孤分治,终鲜大效,自咀勒(即焦耳,James Prescott Joule,1818 1889)出,而知一切皆力之变,故力理明,是七者莫不明,而格物之学术大进。”

他在所翻译的《群学肄言》(即斯宾塞,H. Spencer,所著的《社会学的研究》)中说:“力学之所治者,统热电声光以为纬,分流凝静动以为经。”他对力学的这种深入的理解,无疑是超过当时一般人的认识的。1936年爱因斯坦在《物理学与实在》的文章中说:“尽管我们今天确实知道古典力学不能用来作为统治全部物理的基础,可是它在物理学中仍然占领着我们全部思想的中心。其理由在于,不管从牛顿时代以来所达到的重大进步,我们还是没有达到一个新的物理基础,它可以使我们确信,我们研究的所有各种现象,以及各种成功的局部理论关系,都能在逻辑上从它推导出来。”

“依我看,牛顿力学的最大成就,在于它的贯彻一致的应用已经超出了这种现象论的观点,特别是在热现象领域内。在气体运动论和一般的统计力学里,出现的就是这种情况。”(许良英等编译,《爱因斯坦文集》,第一卷,北京,商务印书馆,1976年,352页)把严复的话同爱因斯坦的话对照,我们发现二者是相通的。而严复的话是在19世纪和20世纪之交说的,比爱因斯坦的话早出30多年。

严复所以能够对力学有这种超出常人的深入认识,是同他的经历有关的。

严复,字几道,福建侯官(今闽侯县)人。1866年,在他14岁时,父亲去世,由于贫穷无力从师,便考入洋务派沈葆桢所办的马江船政学堂。所习为“英文、算术、几何、代数、解析几何、割锥、平三角、弧三角、代几微、动静重学、水重学、电磁学、光学、音学、热学、化学、地质学、天文学、航海术等”( 严璩:《侯官严先生年谱》,《严复集》,中华书局,1986年,1546页)。就是说,在他20岁以前,经过这一阶段的学习,已经打下了对西方自然科学的初步基础。1871年,他以优等成绩毕业,被派往军舰实习,他随船到各地增广了见闻。1875年被派往英国留学三年,其间不仅精通了英文,而且对西方的社会和学术也有了深入了解。

由于严复这种经历,比起同时代的人来,他就能够更为透彻地分析中国之短和西人之所长。李鸿章、张之洞等洋务运动派和比他较早的康有为、梁启超等的变法派,虽然也主张向西方学习,但是他们并没有真正在西方生活过,也不懂外语。所以在他们眼里,要向外国人学的无非是船坚炮利之类。而严复看到的要比他们深刻得多。

严复是中国人学会外语,并且把外国人的书籍直接翻译为中文的第一人。严复对翻译是非常严肃的,好的翻译的标准“信、达、雅”就是严复首先倡导的。用他自己的话说:“一名之立,旬月踟蹰。”就是说,为了翻译一个名词,有时斟酌再三,乃至个把月。我们可以毫不夸张地说,严复实是我国学贯中西的第一位学者。在他之前的翻译家,都是由懂汉语的外国人口授,中国人笔录来完成的。

1895年,严复在《论世变之亟》中比较了中西方的差异:“中国最重三纲,而西人首明平等;中国亲亲,西人尚贤;中国以孝治天下,而西人以公治天下;中国尊主,而西人隆民;中国贵一道而同风,西人喜党居而州处;中国多忌讳,而西人众讥评。其于财用也,中国重节流,而西人重开源;中国追纯朴,而西人求欢虞。其接物也,中国美谦屈,而西人务发抒;中国尚节文,而西人乐简易。其于为学也,中国夸多识,而西人尊新知。其于祸灾也,中国委天数,而西人恃人力。”

严复在深刻认识中西差异的基础上,对洋务派“中学为体,西学为用”的主张提出了批评。认为他们“彼之所务,不越功利之间”,指出“汽机兵械之伦,皆其形下之粗迹,即所谓天算格致之最精,亦其能事之见端,而非命脉之所在。”在严复看来,船坚炮利不是向西方学习的命脉。严复主张:“于学术则黜伪而崇真,于刑政则屈私以为公。”就是说,根本问题是学术上要向西方学习自然科学,政治上要实行民主制。实际上,严复的这些主张,就是为后来“五四”运动提出“科学、民主”口号做准备。

严复为了把以上的认识贯彻下去,他着手翻译了一系列重要的西方著作。选译这些著作都是他经过精心研究过、并切中中国需要的。这些著作很快在中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。在他之后的知识分子,特别是那些最早主张向西方学习的知识分子,如鲁迅、胡适等著名学者,都是在这些著作的熏陶之下成长的。在严复翻译的《天演论》中有“物竞天择,适者生存”之语,后来秋瑾以竞雄为字,陈炯明以竞存为字,胡适、李天择、张竞生等的名字无不受其影响。所以蔡元培说:“五十年来,介绍西洋哲学者,要推侯官严复为第一。”梁启超说:“西洋留学生与本国思想界发生影响者,复其首也。”胡适说:“严复是介绍近世思想的第一人。”

严复翻译的著作有:哲学方面,赫胥黎的《天演论》与缪勒的《群己权界论》(前者即《进化论与伦理学》,后者即《论自由》);经济方面,亚当·斯密的《原富》;法律方面,勐德斯鸠的《法意》;逻辑学方面,缪勒的《名学》;社会学方面,斯宾塞的《群学肄言》;政治学方面,甄克斯的《社会通诠》;等。

严复为了把西方的这些先进的思想普及,主张进行彻底的教育改革。严复首先对旧教育的科举制进行尖锐的批判。他说:“八股取士,使天下消磨岁月于无用之地,堕坏志节于冥昧之中,长人虚骄,昏人神智,上不足以辅国家,下不足以资是畜,破坏人才,国随贫弱。”

在批判旧教育的同时,严复大力提倡新教育。他主张:“不独破坏人才之八股宜除,举凡宋学汉学,词章小道,皆应束之高阁也。”把这些旧学束之高阁,学习什么呢,他主张:“然而西学格致,则其道与是(指旧学)适相反。一理之明,一法之立,必验之物物事事而皆然,而后定之为不易。其所验也贵多,故博大;其收效也必恒,故悠久;其究极也,必道通为一,左右逢源,故高明。方其治也,成见必不可居,饰词必不可用,不敢丝毫主张,不得稍行武断,必勤必耐,必公必虚,而后有以造其至精之诚,践其至实之途。迨夫施之民生日用之间,则据理行术,操必然之券,责未然之效,先天不违如土委地而已矣。且西士有言:凡学之事,不仅求知未知,求能不能已也。学测算者,不终身以窥天行也;学化学者,不随在而验物质也;讲耕植者,不必耕桑;讲动物者,不必牧畜。其绝大妙用,在于有以炼智虑而操心思,使习于沈者不至于浮,习于诚者不能为妄。”

从这段话可见严复的教育主张,在于培养科学精神。在于纠正“华风之敝,始于作伪,终于无耻。”它不同于企图把学校办成兵营、办成企业和公司的做法,也不同于“理科无用”、要求“立竿见影” 急功近利的办学思想。而是要使学生学习“执其例可以御蕃变”的学问。而力学就是这种学问之一。他对力学的看法,并不是如某些人,在士兵打炮打不准了,才想起力学,或者看到外国人有了火箭,而听说要设计火箭必须懂得力学,才想起力学。他的这种办学思想,就是要重视理科人才的培养,不仅要求学生知其然,而且要求学生知其所以然。1912年,严复出任民国后北京大学第一任校长。在办学条件十分困难的情况下,北京大学开办了中国最早的物理系,也可以看作他的这种教育思想的一种体现。

“自古圣贤皆寂寞”。然而严复的这种办学思想,却很不顺利,甚至可以说是到处碰壁。

1905年,严复随张翼为开平煤矿事到英国伦敦办理交涉。当时孙中山正在英国,听说严复来了,便前去访问严复。严复乘机向孙中山进言说:“以中国民品之劣,民智之卑,即有改革,害之除于甲者将见于乙,泯于丙者将发之于丁。为今之计,惟急从教育上着手,庶几逐渐更新乎!”孙中山回答说:“俟河之清,人寿几何!君为思想家,鄙人乃实行家也。”严复在这里碰了一个软钉子。

1912年5月,在严复被任命为北京大学校长后,他万没有想到他所迎来的共和政府的国务院,于7月7日下达了关于停办北京大学的命令。为此他不得不向社会各界奔走呼号,以挽救北京大学。他还不得不四处告贷以维持北京大学开学的经费。在他的种种努力下,经过社会各方面的支持,终于保住了北京大学。而他也从此心力憔悴,退居养病,末了还被拉入“筹安会”拥护帝制的保守思潮漩涡中去。

严复的教育思想虽然没有摆脱失败的命运,但是我们今天重温他的一些主张,还是很有实际意义的。特别是他对力学学科的认识,意义是很深远的。

参考资料
1.商务印书馆编辑部编,论严复与严译名著,商务印书馆,1982年

本文最早刊于《力学与实践 》1997年1期64-66

来源:科学网武际可博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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